當清零政策不再被提起之後,疫情忽然之間從公共輿論空間中消失了。官方媒體開始集中報道如何發展經濟,就好像過去三年的疫情不曾存在一樣。而我的微信朋友圈,疫情這個話題也很快消失,大家忙着上班、出差、旅行、訪友、探親,分享接下來的生活和工作計劃。
撰文:閭丘露薇
上次去上海,已經是疫情前的事了。必須承認,自己很自私,因為抗拒隔離,放棄了和父母團聚。所幸封城封區,老人們都沒有面對食物短缺,也沒有生病,避過了無法去醫院看病的厄運。只是,清零政策一轉向,他們馬上感染了,然後,和太多的人一樣,買不到退燒藥,靠自己硬扛,熬了過來。
沒有絲毫抱怨
當我們坐在一起,說起那些日子,他們沒有絲毫抱怨,只是對我講述那些他們覺得慶幸的事情。直到最後,他們歎一口氣,說起整個社區的老人走了好幾個,然後,不再繼續。他們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。抗疫剛結束,接踵而至的,是小區要重建。家家戶戶忙着消化政府的搬遷補償方案,同時尋找租住的地方。這讓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,因為只不過是幾個星期前,這裏的官員們,應該還在忙着如何抗疫,提防自己的轄區出現感染者。
坐在烏魯木齊中路和安福路交叉路口的咖啡館,聽朋友講述那天晚上在這條路上發生的事情。朋友的家就在路邊,那天晚上,從社交媒體上知道,樓下開始有人點蠟燭,她就衝了下來。朋友講的非常有畫面感,只是,此刻的她,沒有了當時的那種情感:激動、興奮、感動,甚至有點恐懼。她更像是在講述一個有趣刺激,充滿了戲劇性的,和自己無關的故事。
來到這個路口,也許是做過記者的本能,我一眼看到停在那裏的警車。經過的人們,沒有人會多看一眼,而我,趁着過馬路的時候,拿起手機偷拍了一張照片。我問朋友,會不會覺得警車二十四小時停在樓下很不習慣,她聳聳肩,指着烏魯木齊中路:「那天晚上之後,這裏被圍板封起來。走在人行道上,看不到馬路,那種感覺就好像坐牢。我當時就想逃走。直到圍板拆了,心情才好起來。之前這裏停滿了警車,現在才一輛兩輛,不算什麼了。」
朋友帶着我逛安福路。疫情期間,我在很多視頻裏見過這條馬路。當然,這些視頻很快在網絡上消失。在這條馬路上,有人朗誦過詩歌,有人唱過歌,有人點起過蠟燭,舉過橫幅,當然還有著名的白紙。而此刻的安福路,雖然不是周末,但是有許多拿着自拍桿做直播的時尚青年,拿着專業照相機街拍的人。這是他們的工作,而這裏,是他們為自己製造流量賺錢的地方。我想,此刻的他們自然是開心的,曾經中斷的生計,又可以開始,就像那些路邊咖啡館坐在躺椅上,精心打扮的顧客,神情慵懶地看着行人,等着被網紅還有街拍攝影師們攝入鏡頭。終於,他們的日常,恢復正常了。
一家專門售賣二手書和衣服的網紅店吸引了我。在大大的招牌下面,牆上貼着一張紅紙,上面用黑色的毛筆字寫着「we are still alive」,用一種倔強的姿態提醒人們,它是這場疫情的幸存者,活下來有多麼不容易。而這是這條路上唯一和疫情有關的痕跡。
當清零政策不再被提起之後,疫情忽然之間從公共輿論空間中消失了。官方媒體開始集中報道如何發展經濟,就好像過去疫情不曾存在一樣。而我的微信朋友圈,疫情這個話題也很快消失,大家忙着上班、出差、旅行、訪友、探親,分享接下來的生活和工作計劃。而我,在上海的幾天,很識趣地不去詢問對方,這三年是怎麼過來的,除非對方主動提起。
——節錄自4月號《信報財經月刊》